一個人的吉隆坡 | 馬來西亞

四月初連假,臨時起意買了促銷機票飛往吉隆坡,忘了是第幾次獨旅,越來越喜歡那些和自己相處的時光,可以靜靜的做城市觀察者,看人來人往;偶爾和陌生人交流、在異地邂逅些意料外的人事物。

彼時還有著空服員夢,剛向國泰投出履歷,從地勤到拖著行李箱準備登機的空服員,邊在機場緩緩踅,邊睜大眼好奇的望著想像著未來自己會不會也成為其中一份子。check-in時,地勤看到我的機票轉機時間太短,好心的幫忙換了航班,儘管我的票券上寫著不能更換班機。

當天清晨五點多晨霧尚未褪去便出門搭高鐵北上,轉機場捷運到桃機,轉機到香港國際機場後,匆匆趕到航廈繼續轉機到吉隆坡,到機場後終於可以好好慢下步伐,但吉隆坡機場實在太大,拿到行李後記得為了找到可以通往市區的機場快線入口就浪費了近四十分鐘,期間才想起自己還沒買網卡。

獨旅有趣之處在於,自己得一手包辦所有大小事,記性、危機處理能力、警覺性都得具備一定程度,可也因為只有自己,無牽無掛,沒有時間和照行程跑的壓力,常因為太喜歡一個點不知覺就呆望了好久好久。可一體兩面,沒有人替自己照料提醒,總避不了多繞些路迷途、沒人幫忙拍照,總得在景點處偷偷觀察看起來會拍照的旅人,上前搭訕請對方幫忙拍照,想來倒挺有趣。

從機場到市區的路程搭機場快線只消半小時,沿途上景致令人想起台灣,從檳榔樹漫佈似從小生活的屏東,到矮樓古蹟為主的小城似台南,漸漸高樓矗立像臺中,最後到了市中心,是屬於吉隆坡獨特的樣貌。在中央車站下車後一片混亂,直逼紐約中央車站的規模,出發前仔細研究過吉隆坡的交通方式,發現光是公共運輸交通工具就分成單軌列車、輕快鐵、地鐵、火車、機場快線,光是要買票,站在機台前就不知所措的痴痴停了好久,馬來西亞是個種族多元的社會,標誌都寫滿了好幾種語言,馬來文、英文、偶爾看得到中文。

忘了自己最後怎麼抵達下榻的青旅,提著二十公斤重的行李箱,突然後悔自己不是背包客,應該嘗試輕便旅行的,猝不及防,下起一陣午後大雷陣雨,撐著傘邊提行李邊勉強的拿著手機開導航找到了下榻之處。住慣青旅,其一因價格便宜、其二則是可以認識來自不同國家的新朋友,總是有趣的。青旅就在眼前,根據當地朋友所述,原來便宜的因素之一在於該區域治安不好,「女孩子晚上獨自在吉隆坡街頭上遊蕩」他們是這麼說的,經過幾天觀察也的確鮮少見到夜晚獨自行動的女性。

當初安排四天三夜行程時,考慮到住處和預算問題,決定住兩晚青旅和一晚高級家庭式公寓,在順序排定上毅然決然把青旅放前面,這樣住青旅的體驗再怎麼糟,最後一晚總給自己畫個美麗的句點,事實證明這樣的決策是正確的。

青旅的一樓是咖啡廳,到二樓有長長的樓梯,來者幾乎都是背包客,少有像我那樣提著笨重行李廂的嬌嬌女。最後被分配到邊間,一旁是陽台,隔音相當差勁,整晚聽著一個美國腔的女孩抱怨著自己男友尋求她原諒的故事、在鐵皮屋浴室中沒有置物空間可以放衣服和盥洗用品,沒有熱水,沒有風力強的吹風機,逛了茨廠街,讓人想起香港的男人街和女人街,記得是因為身邊帶的旅行用轉接頭不管用,於是下樓探險,順便喝了一碗熱騰騰的肉骨茶。直到凌晨從陽台望出,樓下仍是不夜城,那一夜在街頭的喧囂中度過。

早餐下樓,在滿是綠意的北歐風空間咖啡廳裡用早餐,簡單的抹了咖椰醬啃了兩塊白吐司、白煮蛋、一些薯塊,為自己泡了杯熱茶。隨後便步行在附近街區,邊探險邊習慣性的做社會觀察,這個街區的人種華人和馬來人居多,中下階級也居多。並且發現了馬來西亞人對榴槤的執著與著迷,四處可以看到榴槤的糕點和等待著被提取走的名產。

那天為了一掃昨夜睡不好的壞心情,提前安插了這趟旅程中最期待的行程:黑風洞(Batu Caves)。那是當地印度教的聖地,距離吉隆坡有十三公里,在雪蘭莪州,是個擁有彩色階梯、寺廟的石灰岩洞穴,當地最著名的特色之一就是該景點有長達兩百七七層的階梯,以及沿途上搗亂遊客並會和其乞食的獼猴。對我而言,第一次見到黑風洞是在電視上國際模特兒選秀實境秀到吉隆坡黑風洞進行拍攝時,發現世界是那麼廣大,不出去看看好可惜,心裡想著有朝一日到馬來西亞肯定要到那。黑風洞莊嚴神聖而充滿朝氣,沒有因為過多遊客的造訪變了調,廣場上鴿子們隨孩子們的歡笑奔馳大批逃竄,我在廣場上呆望了很久很久,難以相信靠一己之力成功抵達了這裡,火車上因為同月臺有反方向的列車,搭錯了車,意外到了個陌生的車站,意外被一個工人搭訕,對方在過程中越靠越近,手掌甚至一度放在我的大腿上,也主動要求合照,留下聯絡方式。

安全第一,後續並沒有繼續和對方聯絡,躲避著他窮追不捨的「會想我」、「你接下來要去哪,我可以帶你去」等訊息。

爬完了兩百七十二層,有些喘,在一旁的石椅上喘息,此時有三隻獼猴分別先後跑到我身邊默默守護著我,他們沒有跟我討食、沒有抓傷我,只是乖乖的看著我,覺得心很暖,像好多遊客體驗到的那樣,像被眷顧了般,路過的遊客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仿佛那些獼猴是我的寵物。

後來進入了石灰岩洞穴,讚嘆大自然的神工鬼斧,在廣袤的自然中個體總是感覺渺小的,那種感受像是在聶華苓的小說桑青與桃紅中所讀到的一段這樣的描述:「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你和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你就會問自己,我到底在哪裡?我到底是什麼人?這裡還有別的人嗎?你要找肯定的答案,就算是為了那個去死你也甘心的。」一瞬,抽離了那個充滿遊客充滿兜售紀念品的空間裡,天地與我和自然的連結是那麼遙遠卻又親密。

午後雷陣雨在吉隆坡似乎是家常便飯,尤其雷聲轟頂,閃電就硬生生降至你眼前,一旁的朋友毫無反應,我卻是第一次見到這副光景。和以前在成大的學姐在一間購物中心裡碰面,又餓又累狼狽的被她擁入懷裡,好溫暖,在異地見到想念以久往日最親密的友人。

友人隨即開車載我到市區附近邊兜兜風邊介紹了附近景點,在這沒開車是吃虧,地大路寬,大都會上下班時間壅塞一片,那幾天適逢大雨季,記得友人在靠近機場的校區甚至淹了水,至小腿肚的深度。後來我們到了一間毫不起眼的印度路邊小吃攤,友人熟悉的用馬來文點了一桌好菜,那天吃了很多張餅,立起似帽狀的甜餅、有三種沾醬可以搭配的鹹餅、炒泡麵和拉茶,比起豪華大餐廳,我們一樣更偏好這樣路邊親切和藹的商家,餐間雨滴答滴答的下著,我們聊起以前一起在吉他社的日子,邊交換彼此生活的近況,已經有將近三年沒有見到眼前這個親如姊妹的友人,卻一見如故,什麼都變了,卻像什麼也沒變。

晚上閒晃了亞羅街,好多街頭小吃,卻像已經過度商業化的觀光發展區,一舉一動都像刻意安排,友人帶我吃了椰子屑冰,說起自己的媽媽也會自己做椰子屑,隨後在細雨中漫步了好久好久,商家皆漸暗下了光,她沒有說目的地,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到了一個公園,一盞路燈也不見,四處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眼前卻矗立著大大的雙峰塔,距離很近,毫無光害,我笑了,她是懂我的,往日我們是那樣隨性背起單眼和底片相機就探索臺南四處拍照的大孩子,幾年的光景過去了,我們依舊。

隔天起了大早自行在城區附近閒晃,補捉路人和街景身影,晃著晃著就到了中央市場,買了杯老字號的豆漿涼粉,邊等著友人,她起了大早開車說要帶我到馬來西亞的傳統市場踅,還有什麼比的上傳統市場和路邊攤更能代表一地之特色?一向喜愛旅行中收穫的文化衝擊,陳舊的、新舊交雜的、大都會的、鄉村地區寧靜的、陌生的語言、陌生的動物、難怪他們如是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路途上收穫的真的太多太多了,總是不及記錄下就深怕遺忘,時間流逝,但有過很多那樣的時刻,你多麼希望時間能饒恕你,靜止一會,哪怕只是一瞬。

到了一棟平面停車場,樓上是高級宴會廳,隔壁居然是熱鬧一片紅通通喜氣洋洋的傳統市場。友人帶我繞了一圈,原來,原來當地人早餐也是吃炒麵、海南雞飯的嗎?看到了好多令人想嘗試的,總是這樣,眼睛大嘴巴小,問友人什麼是「海南茶」,她說很好喝,你可以喝喝看,她幫我們點了一些品項,我沒聽清,後來上了兩杯海南茶,其實喝起來就像咖啡奶茶,還有一片烤土司、一片類似漢堡包的烤餐包和兩個小碗疊在熱騰騰的鋼杯上頭,原來裡面藏了兩顆雞蛋,她說要等待幾分鐘,隨後打破了半生的雞蛋進小碗中,沾著麵包吃,生蛋的滾燙滑潤配上烤土司的酥脆、餐包的外酥內軟,是從未體會過的經驗與口感,很特別。

餐後友人帶我逛了超市,推薦了些當地必買伴手禮後就趕回大學上課,我則準備退房前往今晚要居住的單人豪華三十五樓公寓,帶著雀躍不已的心,沿途問路迷路,再迷路就再問路,問題總是這樣的,肯開口問絕對有人願意替你解決。

交通運輸複雜,房東聯絡不上,只交付給代管人和我一來一往不那麼頻繁的傳訊,不給明確的交通指示,複雜的路線,天空開始又濛上一層灰,不久,雷聲響起,只得拖著行李箱另一手拿著傘和手機開導航,挫折不已,因為地鐵站並未貼心的替旅客著想,沒有電梯,只有長長深深約1.5公里,尿騷味重,沒有燈光由鐵皮隨意搭建而成的走道。

提著二十幾公斤的行李,隨著進入室內出入室外,一貫重複收傘開傘的機械式動作,到達目的地的地鐵站後,代管人說只要走十分鐘就可以到達公寓,卻沒有給過路線圖,那附近的路也特別蜿蜒,行人區沒有綠燈,永遠找不到過馬路的時間點,最後只能哭喪著臉爬樓梯走天橋,足足迷路了三十分鐘,代管人一點也不覺得干她的事,只冷冷的說是你走錯了吧。

雨下的很大、很急,我知道如果找到公寓後應該先好好洗場熱水澡,到附近超市買點食物,也餓了半天,雨勢緩不下,大概也只得待在公寓裡了,但畢竟是三十五樓眺望吉隆坡的美景公寓,想到還是期待不已。

真正進入公寓後,有種回到家的舒適感,看到客廳前的液晶電視,記得自己當下第一反應居然說了句「無福消受」,晚上其實打算在舒舒服服的餐桌點上黃色高低不一的透明玻璃半圓狀黃燈,挑燈夜讀自己連假後上課要用的文本。

洗了場長長的熱水澡,雨停了,原本的壞心情一掃而去,搭車到市區最熱鬧的購物區替家人朋友買了好些東西,吃了海南雞飯、點了杯檸檬可爾必思,外出心裡卻總還是心繫家鄉的,常常是這個樣子。

晚上回到公寓關上了燈,開了電視,好奇著聽著陌生的馬來語,順勢被窗外的景色震懾呆住了,吉隆坡塔、雙峰塔全一覽無遺、商業大樓、購物城區,主臥室裡也一樣,淡藍色窗簾和白紗窗被優雅的半弧收起,整個城市在眼底下熠熠生輝,那一刻就是那樣的時刻。你多麼希望時間能饒恕你,靜止一會,哪怕僅僅一瞬。

隔天清晨就準備回台了,一樣要先到香港轉機,最後到桃園國際機場。

因為害怕迷路拖延行程,五點多就逼迫自己和以前這片美景道別,天色未亮,到捷運站長長的路途中是一片漆黑,角落中隱隱感覺到有發著光的東西,是兩雙目光盯著我的街友,當時有些害怕,路途遙遠,將近三公里,只有稀少路燈,和很多在外遛答虎視眈眈的男人,最後還是安全順利準時的搭上了飛機,卻在香港發生了一件大事,差點被拘留,回不了台灣。

拎了一個蓋著白色油漆數字編號的灰色塑膠籃,放進包包、脫下外套後走過安檢門,本來以為只是另一次平凡無奇的安檢,海關人員卻指著我的背包,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問,這是妳的包包嗎?我需要檢查一下。記得自己沒有攜帶超過容量的液體,耐心等著。喀啦。女海關拿著我的鑰匙串眼神鋒利的說,這個不能帶:是鑰匙圈上的防狼噴霧,懵懵的問那要怎麼處理,丟掉嗎,女海關突然用我好像問了一個極致愚蠢的問題的語調冷笑著說,丟掉?要報警,報警兩個字特地拉長語調,長到走道上等待過安檢的人都盯著我看、長到我懷疑女海關是劇場熱愛者,特別戲劇化,特別有張力。

「不能丟掉就好嗎?」

「可是為什麼我去程也在香港轉機也帶著卻沒有關係呢」

當下真的有一絲絕望的感覺,真心而無力的求助著,可這樣的問句出口後聽起來卻好像僥倖的挑戰海關嗎,至少女海關可能接收到的是這樣的訊息,又或者她那天大概心情很差,擺出不屑的神情緩緩抬起下巴只說了,這裡是香港。

然後就被抓到旁邊的鐵桌隔離,邊擔心著會不會趕不上飛機回不了家,一邊慢慢開始瞭解這件事的嚴重性。警察很快就抵達,對比女海關人員,他卻異常溫柔的不斷安撫我的情緒並解釋,防狼噴霧在香港屬於管制槍械彈藥,只有警務人員才能持有,民眾非法持有的話第一次會登記資料作警告,第二次嗎,我們真的幫不了妳,要拘留妳的,懂嗎,要抓去關,所以妳千萬不要再犯了,知道嗎。

我知道了。努力哽著難受的情緒,看著另一個警察戴上白手套,拿出刻度精密的鐵尺測量防狼噴霧的尺寸,接受一連串的訊問。什麼時候買的?為什麼買?價錢大約是多少?妳住在哪裡,妳的護照要借我登記。這裡寫妳在台灣的住址。在這裡簽名。我看著警察手握著無線電,另一手拿著我的護照,向另一頭重複著我的護照號碼。可以了,他說,妳可以走了。

走到登機室的路上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已經分不清楚為了什麼而掉淚,或許是女海關把我當成罪犯的態度,或許是警察溫柔而慎重的多次提醒和安慰,或許是那趟旅程淋太多雨,只想快點回家。

發現去年有個台灣女生去香港迪士尼也發生一樣的事,還上了新聞。讀了新聞後才發現在港澳地區,即使沒有入境,過境和轉機的旅客同樣適用這規定,她在拘留室待了七個小時交了保釋金,隔天還要繳一千塊港幣罰金,相較之下,我的情況好像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旅程中的好與壞都是太珍貴的養分,慢慢滋養土壤而開成了花,但經過多次的旅行,卻總發現自己最愛的還是台灣。下高鐵後,接機的他和她問我,要不要吃小上海?要,好想念台灣的鹹酥雞。

對「一個人的吉隆坡 | 馬來西亞」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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